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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9章 前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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萬年以前,七十二宮是一座神山,後來成為神的落葉歸根之地。萬鈴花林就是神的墳墓聚集地,偶有一絲半點的神魄憑借日月精華游存於此,如此一來,再無誰敢踏進這裏。就連不懂人情世故的畜生也會避而遠之。後來有神失道,墮落成魔,隊伍逐漸擴大,引起三界屠殺,七十二宮成為了拘禁魔族的牢獄。再往後,這種事情也被忘記,無人管理。只有先神們留下的種種禁制仍然繼續流傳下來。

久而久之,萬鈴花林生出了一種植物,叫作“槲”,與萬鈴花的藤交相輝映,交纏而生。那槲吸收著游蕩的神魄,逐漸成形。

此時,七十二宮被竇疾掌控,引起天界的註意。上頭便派了兵將來鎮壓,以免日積月累,孕育出一個能與天界作對的魔頭來。

天界太子金蔚,年少輕狂,一心想要去兇險之地尋功名,卻被周圍長輩以照顧年幼妹妹之名,將他也保護起來。太子心中不服,常常混跡於行伍之間來到七十二宮,嘗了幾次甜頭,整個人容光煥發,一派將軍架勢。其妹金靈,心中有疑,斂了形貌,緊隨其後,不曾想剛落地就誤入了萬鈴花林,還遇見一個面容姣好的少年。

槲閻生見到金靈,心頭一震,一種久久不曾相見的親屬終於來到眼前那般。他終於知道,“血緣”,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。問清那小神女的名號,槲閻生還未產生多餘的想法,只覺得這孩子可愛嬌氣,“但願能夠同她日月相守,就像他和這萬鈴花一樣,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”,多說幾句,這樣的念頭如同雨水沖刷千萬葉片一樣,流進他的心底,深深紮根,讓他誤以為是自己這樣想的,不過是在合適的時間顯露出來罷了。

金靈問:“我能來你這裏生活嗎?雖然外面都是一片荒蕪,到處是荊棘,爬蟲,腐臭的氣味,充滿捕食與殺戮的行為,但是你這裏很安靜,花是從土裏長出來的,有一種真實的味道,能辨別出來太陽、月亮、風、雨、雪、旱參與過的痕跡。我能來你這裏生活嗎?你是這裏的神嗎?聽說竇疾打算造反,你身為神都坐視不管,天上他們似乎想得太多了。我覺得呢,要是我的話,先把整座山都變成這裏的模樣,天上要是嫉妒,那我就替他們去種花,讓他們看看,我不是為了造反,只是想生活的更好而已。既然生在這個地方,那我就會安安心心守住我生活的地方,盡力把它變得更好。能做到吧?所以竇疾,這麽多年,是有那個心思吧?這得花很久很久的時間,花很多功夫才能完成。神,不愧為神,早有預料。不過這樣,是不是太殘忍了?”

“竇疾是青魔後代,離開這座山就會死。”

“哦。”金靈神傷,不知該怎麽辦才好,“那確實是上天的不是了。”

“你應該多下界來四處看看。”

“這些話我不敢對旁人說。”金靈眼中一片歡喜,“你到底是不是神呢?為什麽要守在這裏?”

“你怎麽認定我是神?”

“不是嗎?”金靈反問,微微皺起眉頭,細細的打量槲閻生的容貌,“我在夢裏見過你,叫作‘槲閻生’,對不對?那天醒來我四處打聽,都說沒有這個名字,今天一見到你,我似乎……心裏有一種怪怪的感覺。而且,你的樣貌,眼睛裏是花的氣質,不是神的話,是什麽?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槲閻生微微一笑,遞給金靈一朵落在地上的萬鈴花,“也許是被束縛在這裏的某種怪物吧?從我第一次睜開眼睛看見這裏時,就知道自己被束縛著,無法離開。你有過被束縛的感覺嗎?明明四肢是自由的,但是骨頭上被鐵鏈纏了一圈又一圈,想著要做什麽立馬就有另一種念頭阻止我這麽去做。”

“我來幫你成為神吧?那樣的話就自由了。”

一句戲言,被當成了珍貴的承諾。

槲閻生等待著,直到天界的兵馬不再出現,七十二宮恢覆平靜,過去了幾十年,金靈沒有出現。突然有一天,青璽真君來到此地,說是受公主殿下之命而來。槲閻生想了很久,才反應過來,“公主殿下”指的是金靈。

她還記得……還以為她忘了……現在也不遲。

“公主殿下願意以身獻祭,換你恢覆自由。”青璽真君對槲閻生如此說。

“好。”槲閻生笑了,這是你欠我的。可知我等了那麽多日子,有多麽難熬嗎?每一天,時時刻刻想著回到地下,再也不見天日。缺了重要一部分的身體,開始渴望金靈的獻祭。

小桃想起來,在天上的時候,她一直在為此事煩惱,遍讀經典記載,悄悄的賄賂詢問,最後撞到了青璽真君手中。他說,有辦法,小事一樁,即刻便去安排。那天,她故意打發一心想要去參戰的哥哥離開自己,隨後跟著青璽來到七十二宮,見到槲閻生。相處幾日之後,想要分別的那一刻……

你的種種示好,在我看來虛假無比。現在不同於當初。你讓我等了那麽久,我忍不住了。槲閻生面對夕陽,在心裏同金靈做了告別,眼看著藤蔓將金靈的手腳纏起來,接著是身體,腦袋,眼睛。她消失了,誰也找不到她。

但她還沒死。槲閻生能感受到她的血液在流動,心臟在跳動,極其微弱,但是一直都在,如此延續了九九八十一天,在雨天的夜晚,悄悄的消失。這次,是永遠的消失。

槲閻生即將脫離束縛,擁有自由之身。

金蔚來了。他如同一個從棺材裏爬出來的死人,面色慘白,動作緩慢生硬,但是顯而易見,行雲流水,想必偷偷練習了很多遍。削骨為印,流血祭神。荒寂無人知曉,只對槲閻生而誓:

無疆之印,兄妹血祭。縛槲閻生,永世為奴,言語爾爾,無可反抗,惟命是從,告慰天下之靈。

雨還在下。骨頭掉在地上,如一塊泥巴回到它稀巴爛的家,血水被雨水沖刷幹凈,不留痕跡。什麽也沒有。

一場笑話而已。槲閻生當時這麽認為。因為下著雨,他沒興趣走出傘下同金蔚一分高下。他忘了,這把傘,是金靈送的。

他自由了。天上地下,任由他行走。不過這樣的快感沒能維持多久,一次夢中驚醒,從前被束縛的那種感覺又回來了。無論走到哪裏,無論逃到何處,揮之不去。即使將自己深埋於土壤之下,讓自己失去意識,那種感覺愈加強烈,深深的刻在骨子裏。明明壯的跟頭牛一樣,卻時時刻刻忍受著被螞蟻噬咬身體深處的痛楚。以痛制痛,甚至尋死,這些經歷讓他越來越清晰的認識自己的身體和能力。

想起金蔚曾經的誓言,“無疆之印”、“永世為奴”、“告慰之靈”……原來一字不差,都是真的。

他去找青璽真君尋個答案,誰曾想這位高高在上,受人祭拜的神,只是想要殺死金靈而已,為了報覆太子殿下曾經對他不屑一顧。

忍受著這樣的痛苦,槲閻生等了近百年,金靈在七十二宮轉生為半魔。他開始了覆仇,認為把金靈殺死就能結束。於是扮作算命先生,耍了些手段讓自己的話變得可信,攛掇竇疾將剛出生的金靈扔在荒山上等死。然而,最後,他心疼這個嬰兒受冷受餓,親自照顧她幾日,遲遲無法下手,只好送還給她父母。

或許只是因為她太幼小。這樣的對象,誰都不會忍心。槲閻生這樣告訴自己。

父母疏遠,無人關心。唯有他的折磨,一直都在。

那麽為什麽?想殺了她,又總是在她快死的時候,出手相助?他無法殺掉她,卻一直不死心,一次又一次的努力。

她重病心死,是槲閻生幫助竇疾及其夫人找到王冠角鹿,將鹿的心換給她。

她游蕩山間,是槲閻生暗中保護,極其不情願的出手相助。

原本以為是自己運氣好,沒想到是槲閻生在背後充當她的“神”。

還有被魔犬跟隨那次,她做好了順遂自然的準備,是槲閻生領先一步出手消滅了所有危險。

原來她差點死過那麽多次。本以為自己的幸運都用在保命上,那麽即使不被愛,心中所想總是不成,渴望之物總是擦肩而過,也就無所謂了。原來,幸運是槲閻生給的,不幸,也是槲閻生給的。一直在意自己孤寂的人生,其實存在一位邪神如影隨形。如果沒有他的話,生活會不會普通一些。

反應慢了半拍,劍光閃到眼睛時,她的思緒混亂不堪,無法註意到眼前情況。當槲閻生的那把劍插在她的脖子一側時,才緩緩扭過頭,看見奉游跪在一角,眼神空洞,極其狼狽。小女孩被嚇到了。

這一刻,小桃覺得自己長大了。遇見赤宴的第二年,她時常認為自己足夠成熟,能闖蕩天下,為自己負責的時候已經來臨,但是從來沒有過現在這樣的感覺。

不過,像以前一樣,她什麽也做不了。

“你已經不怕了。真可惜。”槲閻生轉身,看著混沌獸的屍體,一片狼藉,頭上的天空依然是純凈的淺藍。那個玄鵠,因為不願意聽從主人的命令,傷害小公主,飽受著內心的折磨,一味逃離,最後卻死於小公主之手。不,準確的來說,是我之手。為什麽有一些後悔呢?

槲閻生一伸手,便揪住小桃的衣領,意欲將她如枯枝爛木一般拖走,奉游還沒恢覆神智,而身體不由自主的擋過來,嘴唇蠕動,說不出話,漸漸地才表露出敬求。槲閻生一指點到她的額頭正中,女孩弱不禁風,向後摔倒,坐在混沌的屍身中,難聞的氣味逼得她閉上眼睛,漸漸昏過去。

“她是你的女兒。”

對此,小桃的驚訝已經替代了對奉游的同情。槲閻生至始至終面無表情,看來他是知道的。這樣一位違反天地規則降生的非魔非神,竟然同人類孕育了一個孩子。那孩子一出生便被遺棄在雪地裏,生母第二天見她並未凍死,還餵了一回奶,也沒有把她帶回去。小奉游後來輾轉大江南北,魔窟妖洞,直到與那半人半妖的母子三人相遇,她才覺得自己有了家。

“沒想到你也會被愛。”

關於槲閻生的過往,她的前世今生,如同真切的經歷了一次。在小桃心中,兩人的情分也積累起來。因此對槲閻生說話,就像知根知底的老朋友,冷嘲熱諷。

“要是不想做奴隸,狠下心直接殺了我就是。”小桃說,“這世上,我沒有什麽牽掛的。要是能如你所願……希望你的女兒往後過得快樂。”

“你原諒我了?”

“無所謂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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